上任不久,施校长举办了首次以教育筹款为主的卖物会(School Fete)和上流舞会,广邀贵族圈人士,为学校捐款捐物,并设立清贫奖学金。这些活动,给家境困难的学生们,提供了到名校上学的机会,而我有幸成为首届“穷家班”里的幸运儿。
  
我对施校长,心中充满感激之情,在我入学之际,家里实在交不起学费,我妈妈硬着头皮,找到施校长:“没想到穷人家孩子,也能考上这么好的学校,但家里真的很困难,做点小生意,勉强糊口,施校长,能不能请您,酌情减免一些学费,哪怕是减免一半也行!” 妈妈本想一一细数家中的种种困境,没想到施校长知晓她的来意后,爽快地答应学费可以减免一半。我妈妈喜出望外,连声感谢,急忙退出校长室,好像生怕校长反悔一样。可还没出校门口,校工跑过来叫住了她说校长请她回去,我妈妈心里咯噔一下,突突地猛跳,怕是真的节外生枝了。她忐忑不安又来到校长室,心中在打鼓。没想到施校长和蔼地对她说:“学校已募集了部分善款,考虑到你家实在有难处,学费就不减半了,全部减免,学校就一个要求,你孩子学习成绩较差,叫他一定要好好学习!” 妈妈听后,泪流满面。
  
一周后,施校长把我叫到办公室,亲切地问我:“知道你家境不是很好,要不要每月领取三十元的清贫奖学金,帮补家用啊?”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个“老外”型的施校长,他不仅减免了我的学费,还要雪中送炭,我高兴极了。我心目中的施校长,形象更加高大伟岸了。我连忙同意,并表示要认真学习,不负恩泽。当妈妈听到我这个顽劣的孩子,不仅免费上了名校,还可以拿到奖学金时,泪水伴着欢笑,直说我是有福之人,遇到贵人相助。
  
兴奋之余,妈妈还是半信半疑,怕我听错了,她还是放下活计,一路小跑,来到学校,找到施校长,当面确认此事。校长说:“是的,您没有听错,确实是有钱拿的,让孩子安心读书吧”。
  
圣经中有一段经文:“你们要尝尝主恩的滋味,便知道他是美善的。”就这样,上帝之手轻轻一拨,天台木屋的孩子,也入读了香港最有名的贵族学校。
   
虽然学费是全免并有补助,可是我母亲很快又遇到了一个难题,学校要求所有学生要穿校服,要购置拔萃校服。
  
和现在大多学校统一定制校服不同,家长可以自行到裁缝铺,按学校要求给孩子订制。当时秋冬的校服,标准是蓝呢绒西装,配白衬衣领带,灰色呢绒裤。我母亲为了省钱,准备自己缝制,她东拼西凑了几十块钱,到尖沙咀弥敦道一家印度人开的布店,按我的身材买了相应尺寸布料。谁知那家店不诚信,故意缺尺,妈妈回家才发现,根本没有办法给我做成一件西装,她再去找店家理论,那家店老板拒不承认,态度蛮横,商家咬定货出门概不负责,妈妈也没有办法,不得不拿着面料回家,心里生着闷气。做晚饭时,我看到妈妈脸上故作轻松,但心里一定在犯愁校服的事,十分心疼妈妈,告诉她别纠结了,实在不行,我就不穿校服了。
  
吃饭时,一家人闷不做声,个个都不太开心的样子。忽然,妈妈打破沉寂,高兴地大声说道:“有办法了,料子不够做西服,但可以做一件夹克呀,穿上一样精神,离远看也差不多。”
  
妈妈这是急中生智呀,于是开学后,我成为校园一道特殊风景,其他同学都是西装革履,我是简约风格,夹克装在同学中成功抢镜。时逢美国著名男演员詹姆斯·迪恩因车祸离世(James Dean,1931年2月8日-1955年9月30日),他生前爱穿夹克,歌迷们为了纪念他,纷纷穿上夹克以示怀念,引得社会上兴起各式夹克衫穿着。我穿夹克上学,本是迫不得已,结果一些学生有样学样,一时间在校园流行起蓝色夹克衫风潮。
 
在拔萃男书院,全校师生每天要集合开早会,由施校长主持,一天,他看到学生中有的穿西服,有的穿夹克,极不协调,便要求所有学生,第二天要穿正规校服上学,并说:“We’re a school for little gentlemen, not for little Hooligans (我们是小绅士的学校,而不是阿飞‘小流氓’的学校)”。他话音刚落,很多同学扭过头来看着我,我一下成为焦点人物,也让校长知道了谁是始作俑者,我脸上顿时觉得火辣辣的,真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。
 
早会后,我一直心里犹豫,要不要去找施校长道歉。不料学生会会长主动到班里,通知我出来一下,同学们还以为我要被带到校长室打藤了(当时还流行体罚)。我心里七上八下,跟着会长出来,结果他把我叫到一边,主动安慰我:“猪肉皮(施玉麒校长的外号)特意让我找你解释一下,刚才的那些话,是对其他同学说的,并不是针对你说的。他知道你家里困难,特别批准你可以穿夹克,以后你家里有钱了,再做一套校服就可以了”。
 
制度不忘人性,律法不外人情,有施校长的暗中默许和保护,于是我成了学校特例,是全校唯一一个可以穿夹克上学,而不被学校处分的学生。直到一年后,妈妈才攒够钱,给我做了套真正的拔萃校服。
 

拔萃校服 (图片来源于网络)
 
能够遇到施校长这样品格高尚的人,让我相信了父母之外,人间同样有真爱。原来一个人,生活在世界上,可以用努力获得能力,选择善良,温暖他人。
  
施校长是我一生的榜样。